浙江302省道，杭州至千岛湖公路51公里处右拐就是我的家，白水小村，一个袖珍型的自然村，《光绪分水县志》称白水庄。农村包产到户以前，几十户人家的白水，有两个生产队，我家在上村，是五队，下村是四队。白水隶属溪对面的广王大队，人们都叫广王岭。白水依山临溪，山连绵成岭，却没有名字，溪叫罗佛溪。

白水小村，当年有好几个下放的知识青年，他们中有一部分住在知青点，那是队里专门造的房子。突然有一天，大队茶厂来了一大队人马，男男女女，都很有文艺范，还随车运来好多器材，人和物，将茶厂塞得满满的。自这一队文艺范来后的大半年时间里，白水小村的白天和晚上就常常热闹无比。

这些文艺范，我们称他们为杭州京剧团，他们来此下乡锻炼。茶厂门口有宽阔的空地，一条老坝临着罗佛溪，坝下就是河滩，涨洪水的时候，发怒了的罗佛溪也会漫过坝来。茶厂是一座大房子，两层楼，一楼西头有个较大的土台，演出时，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舞台，二层隔成几排，小房间里住满了人。

文艺范们也要参加一些劳动，具体干什么我不太清楚，我只记得他们的排练和演出。那时候的样板戏，《智取威虎山》《红灯记》《沙家浜》等，村里不少人会唱全本，什么角色都会唱。有人抱怨记性不好，那是听少了，听得耳朵起茧，它就长在你的脑子里了。这些样板戏电影我们也常看，各个角色印象都深刻。这一回，来了鲜活的杨子荣、少剑波、李玉和、李铁梅、阿庆嫂、座山雕……什么角都有，白水人都兴奋了。

刚上初中的我，对于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文艺范，自然觉得特别新鲜。我似乎闻得出，这一群人身上，有我渴望的气息。一个完全没有文艺细胞，却对文艺感兴趣的少年，不会放过这个机会。我长时间蹲在后台，或者边上，看他们排练。特别喜欢乐器，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管呀弦呀，一来二去，吹黑管的高个子史染珠，吹长笛的王利生，都成了我的朋友。我肯定试过他们的乐器，但一点基础也没有，不可能学会。演出时，我关注的还是乐队，舞台下方是乐池，指挥手拿一根小棒棒，乐手在谱架前端坐，挺身，各自拿着自己的乐器，高亢的京胡响起，抖动抽拉，那种气势，一点不亚于台上杨子荣打虎上山的气概。管乐，弦乐，架子鼓，都让我着迷，还好奇那个指挥，凭什么乐手都听他的呢？乐手的眼神并不盯着指挥，只是偶尔瞟一下。我自然不会知道其中复杂的原理，只是觉得好听，如同酷暑里吃到的冰西瓜那般让人爽心。

他们演出时就是我们的节日。我发现，那段时间，来白水走亲戚的人也多了起来，大家都想来看鲜活版的现代京剧。情节熟悉，人物熟悉，嗑着瓜子，说着闲话，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。剧团有时干脆直接露天演出，探照大灯如太阳般照射，天幕四笼，喇叭里李玉和提着红灯出场的高亢声音直冲白水小村的云霄，连稻田里的虫子都纷纷往舞台这边赶。万和城注册

村民们对演员都很熟，有时直接喊：郭指导员、沙奶奶，有空到我们家坐坐啊。那些个王连举、鸠山、栾平什么的，叫的人很少，村民碰到他们也是冷冰冰的，座山雕是个例外，因为他很会搞群众关系，又会讲笑话，村民还是蛮喜欢他的。有一次，我们几个孩子过罗佛溪上的木桥，桥面很窄，正好“王连举”过来了，我们就是不让他，还差一点把他挤到桥下，他只好跟我们讪笑。他走过后，我们就一起喊：打倒叛徒！打倒叛徒！因为，我们都不喜欢反面人物。

事情就有那么巧。

如今杭州爱乐乐团的团长邓京山和我同属杭州市宣传系统，数十年前我们一起去山西考察，见我老家在桐庐，就说以前在百江待过，和京剧团有关，具体聊什么我记不得了。写到这一节，抱着想多了解一些的想法，找邓聊京剧的事，聊了一会，邓说到了史染珠这个名字，立刻勾起了我脑中那高个吹黑管青年的形象。邓发来史染珠的联系方式，随后我就打了史染珠电话，自我介绍后，他说记得我的名字，说起我的“看戏”，他也记忆深刻。四十五年了，往事如一朵云一样飘过，白水茶厂的楼上，他们住了半年多。聊着聊着，史染珠说到了宋佳明，他说宋佳明那时是驻扎在联盟大队（与我们大队邻近的大队）的小负责人。我说真是太巧了，杭州艺术学校校长宋佳明，老朋友了。我像以往冬日里在小坞山上挖番薯一样，一串又一串地不断地挖着。宋佳明和史染珠帮我还原了那段历史。

1971年3月23日，佳明说，他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，杭州“五七”艺术学校成立了京剧班，一百多个学生，专攻样板戏，他们都是那一批的学生。1975年底，艺校学生到农村第一线锻炼实践，到了百江。一百多学生，分成两批，广王大队一批，联盟大队一批。佳明说，他们平时各自工作排练，演出时集中。1976年6月，他们结束锻炼回杭州。那年春节回杭州，佳明还在村里买了不少鸭蛋，用盐水腌起来，带回杭州。

史染珠告诉我，他们在白水待了半年左右，1977年艺校毕业，1978年高考，他和王利生都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。我问如何联系王利生，他说王利生上音毕业后，就去法国留学并一直定居在那儿。这解开了我心里的纳闷，来杭州二十多年了，一直惦记着儿时的朋友，我在《杭州日报》上发了那么多的文章，他如果看报，应该看到我的名字，我也问过其他朋友，但都不知道他的行踪。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我了，但我还记得他的长笛，文文气气的说话语调，对我来说，这是小村白水的一段有趣记忆，和文艺有关。万和城注册

宋佳明见我对那一段历史感兴趣，建议说，他去找一些人，都去过百江的，大家聊一聊，一定还有更多你想要的东西。我说太好了！